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鬟侍從……沈大人很懂這些啊!聽吏部說,你出身寒門,我以為你……”

“我在州牧府長大。”沈情答。

“哪個州牧府?”

“崖州州牧府。”沈情說,“沈府。”

劉桐:“……沈?崖州州牧不是姓姚嗎?等等……沈、沈相的老宅子?”

“嗯。”沈情說。

“你是沈非的學生?”

“算是吧。”沈情說,“但我從沒見過沈相。”

此言一出,劉桐臉色變了。他不似程啟,一個籍貫加一個名字,就能想到當年崖州水患有幸被救的孩子身上。他想的是,原來沈情竟然是攀附權貴的人!

從蕭成後期開始,朝野上下就有了這種風氣,一些寒門子弟,為了自己今後的仕途,帶‘拜師禮’投入權貴門下,當權貴的學生,或者索性棄了姓,做權貴的好子女。

劉桐以為,沈情也是這般拜入沈相門下,從了沈非的姓。

劉桐跟他姐姐蘇殷出身朔州,雖不是寒門,但也稱不上大戶,爹娘只是朔州一個偏僻地方的八品文官,文人都有臭清高的毛病,劉桐受爹娘影響,也很是看不起如今寒門學子攀附世家大族的風氣。

劉桐神色有些尷尬,這會兒也沒剛剛那般親近,像是與她疏遠了。

沈情倒是不在意這些,提議道:“劉大人,我想在大理寺斷事廳問薛家的人,一來,方便主薄記錄,二來,我想,離開了薛家,到了官府,他們應該更傾向於說實話。”

“你們大理寺的事,由你們做主,問我一刑部的幹什麽。”

沈情搓了搓鼻梁,道:“哦,好。”

然,劉桐萬萬沒想到的是,這位年輕的司直大人,一口氣把薛家大半的仆從都叫到了大理寺來問話。

劉桐:“這根本不是你這麽辦事的!”

沈情卻一臉淡然:“奏效就行,我實在是跑不動了。”

“你鬧這麽大陣勢,要不是了,你就……”

沈情找來一塊鎮紙,啪地一拍,說道:“開審!”

別說那些薛家的雜役仆從,就是劉桐跟主薄,也都嚇了一跳。

劉桐好險沒說一句:“你唱戲呢?!”

沈情好整以暇坐在桌案後,竟有了幾分威嚴感,她挽起衣袖,雙腿分開,大馬金刀地坐直了身子,沈聲道:“聽好了,本官問話,你們要如實回答。本官是律法科頭名,大理寺司直,奉少卿之命查辦此案,若誰有不實之言,誤了此案,打入大牢,一並處罪!”

劉桐嚇得不輕,哪有你這麽嚇唬人的!他們身上穿著官服戴著官帽,一言一行,就要萬分小心謹慎才是,可這沈知恩,怎麽一張嘴就是:誰敢不說實話,我全給你們丟大牢去!

鎮紙又是一拍,眾人嚇的一蹦,低下頭,沈情高聲叫道:“於長生是誰,本官有話要問你!”

一個身材魁梧的方臉漢子上前,伏地三呼:“見過青天官老爺!”

劉桐捂臉。

他看出來了,這沈情一定在崖州的地方衙門待過,看的都是些縣官斷案。

可這是京城大理寺,不是你崖州縣衙門,怎能如此鄉土?

“於長生,本官問你!”沈情大聲道,“三月初五晚,你與小林村李甲,從戌時起到寅時結束,一直在一起,從沒有分開過嗎?!”

於長生不敢擡頭,好久之後,他說:“回大人的話,小的……也不是很清楚。”

劉桐狠狠怔住。

沈情挑了下眉,也很驚訝。

“哦?”沈情軟下了聲,含笑道,“於長生,你口供上,可不是這麽說的。做偽證,可是要罰的。”

於長生額上汗珠直冒,口吃道:“那晚……小的上個茅廁……茅廁……也是……”

沈情啪的又拍了下鎮紙:“本官問你!事發當晚,李甲是否與你一起!”

又過了許久,於長生道:“大人……雖然李大哥沒……但……他……他不是殺人兇手啊!”

於長生擡起頭:“小人指天發誓,李哥當晚沒出過院子!”

這又是什麽情況?

沈情有些懵,但她迅速找回理智,準備接著套話,不料聽見門口一聲低喝:“官府重地,這都是在做什麽!”

劉桐連忙行禮:“少卿大人。”

廳內的仆役們也都回頭,於長生驚喜道:“老板娘!”

門口站著兩人,一個是大理寺少卿程啟,一個則是薛家湯面的老板娘薛芳。

見到老板娘來,正廳內的薛家仆從們都松了口氣,像是找到了主心骨。

薛芳伸出纖纖玉指,放在朱唇處,輕輕噓了一聲,仆從們立刻低眉垂手,靜了下來。

原來,薛芳聽後院人來報,說家中的仆役們幾乎都被叫去了大理寺,以為出了什麽事,連忙收拾了東西,往大理寺來,打點門外官員,想問問情況,恰巧遇見剛從宮裏看望太後回來的程啟。

程啟聽說,也是一頭霧水,便帶著薛芳到大理寺來問究竟,剛進來就看見沈情鬧這一出。

程啟狹長的眼睛冷冷掃過他們,怒道:“沈知恩!”

“下官在!”沈情快步走去,低頭,“少卿大人。”

“你把我大理寺當什麽了!”程啟呵斥道,“這是你胡鬧的地方嗎?趙寺正何在?給我叫來!你告訴我沈司直,你在做什麽?”

“少卿大人,我在審問證人。”

程啟冷哼一聲:“這不是你崖州的縣衙,由得你胡來!我讓趙寺正指點你按規矩辦事,你卻在我大理寺開起了縣衙,沈知恩,你給我聽好了,你不是喜歡一個人查案嗎?宮宴一過,你給我滾去臨昭查案去!”

劉桐咋舌,乖乖,這才第一天,沈情就被程啟給貶了。

司直也分職責,巡查地方算是外事,雖也是六品司直的本職,但因外事多奔波,因而是個出力不討好的活兒,不容易出政績,更是影響年終的官員考核。

沈情道:“少卿大人,下官找到突破口了。這個案子……”

“少卿,聖恭侯府和相府來人了……”有人通報。

程啟瞪了沈情一眼,轉身去迎。

沈情恭送他離去,又站直了身,與薛芳說:“老板娘,又見面了。”

“原來這位大人是大理寺的,當時見到,就想讚大人年少有為。”薛芳施了一禮,盈盈笑道,“不知大人,為何派人去我家翻我家人的衣箱,又要帶走我薛家的家人呢?”

劉桐又被嚇了一跳。

回來路上見沈情跟大理寺的人交代了幾句,不想,是派他們去薛府翻李甲的衣箱了。

沈情啊沈情,你可真是……膽大。

沈情卻沒功夫想這些,只覺眼前這位薛老板會做人,當著仆從面,一口一個家人,好生親切。

沈情說道:“小林村血案,薛老板可聽說了?”

薛芳微微點頭,神色沒有什麽變化:“自然是聽說了。”

“現有證據證明,你家中的護院李甲,有重大作案嫌疑,所以,我來找你的家人談談……”沈情重重咬了家人二字,看向薛芳。

薛芳嬌笑一聲,媚眼如絲地笑看著沈情,說道:“大人是說,李甲是殺人兇手?”

“不錯。”

“我以為是什麽事,要興師動眾叫走我一院子的仆役。”薛芳擡起眼皮,笑的如花綻放,“李甲,不可能是殺人兇手。”

沈情蹙眉:“怎麽,薛老板有證據?”

於長生嗨呀一聲,十分懊惱。

薛芳玉指絞著手帕,輕飄飄道:“那晚,他哪兒也沒去,就歇在我房中,我可以作證,你說呢?”

此言猶如五雷轟頂,沈情懵了。

而就在此時,程啟叫道:“沈知恩!”

沈情只得先撇下這貌美如花的老板娘,奔至前廳,前廳站著幾個錦衣人,見她進來,問道:“你就是沈情?”

“正是下官。”

“還要恭喜沈頭名。”為首的錦衣人托著一塊玉石鎮紙,走上前來,“聽聞你中了頭名,進了大理寺,沈相和聖恭侯頗感欣慰,這是沈相和聖恭侯送你的賀禮,沈相還說,師生二人都能為聖上做事,是家門榮光。”

鎮紙的玉並非什麽好玉,但上方刻的四個字,卻讓沈情心中百味雜陳。

河清海晏。

沈情閉目一笑,撩衣擺單腿跪地,接過托盤,朗聲道:“謝聖恭侯,謝沈相。學生定不忘師恩,為國效力,為君分憂。”

一旁的程啟,目光閃爍。

作者有話要說: 對了,小設定說一下。

整個架空系列,幾乎沒跪禮,跪天跪地跪君主跪謝恩情,其餘的基本不跪。

所以沈情之前噗通一下幹脆利落的跪程啟謝恩,才會驚到程啟。

☆、薛家後院

聖恭侯府的人離開大理寺後,沈情記起正事,忙說:“程少卿,事情有變,薛家的人證詞並不可靠!望少卿準知恩繼續查辦此案!”

程啟不言。

沈情只當他同意了,繼續道:“請少卿大人,撥京兆府的人,把守小林村,防止嫌犯李甲畏罪潛逃!”

“只要你不在我大理寺胡鬧,其他的,你自己看著辦,宮宴之前給我了結此案,不然我讓你出了昭陽宮就滾回崖州!”程啟說完,甩袖扔給她一塊名牌,離開。

沈情捧著程啟的名牌,琢磨出意思,知道他允了,開心道:“多謝少卿。”

程啟壓著一心火,走回大理寺門前,鉆上馬車。

車內的奶娘下車,垂手站旁側,與趕車人靜靜把守在馬車外。

馬車內,穿的跟花蝴蝶似的小奶娃喊著程啟爹,鉆進他懷裏。程啟伸手碰了碰她額頭,見她退燒,舒了口氣,柔聲道:“寶兒,你該睡覺了。”

“想爹爹,想哥哥,想娘……”四歲多點的奶娃子口齒清晰撒嬌。

程啟默然。

想爹了,就來大理寺看爹,說來也不錯。

“我哄你睡覺。”程啟天生臉冷,可面對小女兒,神情語氣柔軟了許多。

奶娃聲甜如蜜,說道:“爹爹,我想去看哥哥……”

“過幾日宮宴,爹帶你去見他。”

奶娃又說:“寶兒還想娘親……”

程啟沈默許久,低聲道:“爹也想。”

奶娃便道:“羞羞!”

程啟的夫人朔陽侯傅瑤,自新皇登基以來,就一直在各州奔波,每年是要領了皇帝……不,是太後的恩準,才能回京。

樓傅兩家,除了他還占著大理寺少卿一職,其餘人等在京中已無重任,剛滿十五歲的兒子雖被太後召進昭陽宮,領禦前侍衛一職,隨侍新帝,卻不準帶刀,只享虛職,所處之位十分尷尬。

“你睡吧……”程啟輕拍著女兒,哄她入睡。

不知愁的小女兒,在宮中位置尷尬的長子。

終年奔波在外兩地分居的夫妻。

被三侯架空的新帝。

手握皇權的太後。

以及……猶如荊棘烏雲,死死纏上王座皇家的神女教。

程啟重重嘆了口氣,憂心忡忡。

懷中女兒漸漸睡著,程啟剛要把她放下,大理寺門前便傳來一陣嘈雜。程啟皺眉,挑開半邊車簾,見那薛家的仆役們如同眾星拱月,打著燈,簇擁著他們的老板娘遠去。

安靜不到一會兒,程啟又聽到沈情出來送劉桐。

“明日,我要在薛家設審堂,劉大人如無其他安排,最好也來吧。”

“今日你派人去翻民宅!明日還要在那裏開審堂?!”劉桐道,“你看京城何時有你這般行事的司直!”

“我《大延律》中明文記載,司直可在查案之地開設審堂,我要去查案之地開設審堂,有何不可?難道《大延律》中有提過,京城不依此律嗎?”

沈情沈聲道:“我不僅要開審堂,我今晚,還要夜查薛家!”

“你瘋了?!”劉桐急道,“餵,我可是提醒你,你剛剛被程少卿貶去臨昭了!我可聽得一清二楚,已經如此了,竟然還要放手胡鬧?”

“劉大人不必為我煩憂。”沈情彎起兩只明亮的眼睛,笑道,“程少卿說過,只要不擾了大理寺清凈,其他的事,仍由我做主。劉大人與其關心我,不如關心自己吧。作為之前案件的主審,若我查出真兇,那就委屈劉大人了。”

劉桐指著沈情你你你了好半晌:“我是那意思嗎?你真是……真是不識好歹!”

女兒在他懷中翻了個身,程啟醒神,抱著她走下馬車,沈情見了,忙快步跑來。

“少卿大人。”想必剛剛的話,他也聽見了。

“嗯。”程啟望著劉桐遠去的背影,輕輕笑了下。

沈情道:“劉大人是個好人……”

一旦大理寺覆審後發現刑部呈上來的案件系誤判,主審官員將會受到懲罰。

然而通過這半日相處,沈情發現,劉桐這個人,心只在案子上,並沒有因覆審有疑而生氣,也沒有幹涉阻止她查審此案。

程啟道:“你年紀不大,觀人心倒老練。你在崖州時,查過案?”

“回大人的話,下官運氣不錯,十四歲後搬出了沈府,考入青崖書院前,一直住在武湖縣衙,讀書考律法一事上,受當時武湖縣縣令紀鐵連指點教導,受益匪淺。”

“哦,紀鐵連。”程啟點頭,這就不奇怪了。紀鐵連這個人,他略有耳聞,每年政績考核,武湖總是倒數,名薄上時常見紀鐵連三個字,年年考核,年年倒數,沒被罷官,是因為他有一項特別厲害,便是斷案。

“沈知恩,你運氣……確實不錯。”程啟若有所指。

沈情道:“是,下官的運氣一直不錯。”

約莫著薛家的人已經到家了,沈知恩帶上兩位大理寺兵士與一名主薄,奔至湯面薛家。

沈情命兵士執燈,圍著薛家外墻轉了一圈,之後自己提著燈,一塊磚一塊磚的看。

上上下下,前前後後,看了有半個時辰,才起身。

主薄聽她口中念著:“記。薛家院外是條青石板路,院墻高八尺,上有……”她頓住。

薛家的院墻不算高,一般院墻不高的人家,都會在圍墻上方鋪層帶棱角的小石塊,防賊防偷。

而薛家的院墻,鋪的卻是一片荊棘一般的植物,枯枝殘葉,枝上布滿了刺。

“這是什麽東西?”

主薄擡頭,回答道:“京話稱之為枯枝刺,村野人家常用它來防賊。”

“是種在圍墻上的嗎?”

“自然不能。”主薄笑道,“司直大人不知,枯枝刺是死物,要拗斷了根,困在一起,等它死上三四天,上頭的刺變硬變紮手了,再把它擱在墻上,一般能用上一個月。時間長了,經過雨沖刷,這些刺就沒這麽硬了。”

“……所以是需要換的?”

“不錯。”

沈情道:“記下來,隨我進院子裏去,他們怎麽說,你就怎麽記。”

沈情敲開門,亮出大理寺的牌子,那開門人盡管不快,卻也不敢說不是,只得去叫老板娘來。

不出一會兒,三進的院子全都燃上了燈,薛芳領著丫鬟仆從們浩浩蕩蕩迎接。

“大人。”

“沈情。”沈情拱手,報了名字。

“沈大人。”薛芳柔柔一笑,問道,“不知沈大人深夜前來,所為何事?”

“薛老板與本案嫌犯私交頗深,本官查案,自然繞不開薛老板。薛老板在大理寺語驚四座,刑部之前來錄的幾份口供,因你一言統統作廢,而李甲,也因薛老板一句話,不僅沒能脫了嫌疑,且嫌疑更重。”沈情擡手,道,“薛老板,下官辦案,不分早晚,失禮了。”

她就這樣進了門。

薛芳表情變了幾變,之後恢覆笑容,說道:“備茶。沈大人,這邊請。”

薛芳帶著沈情大大方方到了後院,一路上,沈情左右望著,暗暗思索。

到了後院主屋,薛芳讓出首位,請沈情上座。

沈情也不推辭,直接坐了上去。

沈情此人,因從小運氣好,沾了昭懿太子的光,大場面見多了,人便無所畏懼起來,年紀輕輕便把氣定神閑學到骨髓裏去,梁文先曾評價她:“為官的姿態倒是端得妙。”

薛芳接過仆役們送來的茶,親手為沈情倒上,也不在乎旁邊坐著個主薄,開口就道:“沈大人,民婦該說的已經說了,沈大人還有何處不明白?大人要再問民婦,民婦可只剩下床笫之事能與大人說了。”

主薄筆頭一顫,差點在紙上劃出一道墨跡。

哎唷,這薛老板。

主薄垂著頭,努力縮小自己的存在感。

沈情卻面不改色,喝了茶,直言道:“我還就是來問薛老板的床笫之事!”

薛芳咣的一聲,茶壺拍在桌案上,似要生氣,卻又忍下,風姿綽約地慢步走到下首的座位,儀態優美地坐下。

沈情:“三月初五,李甲歇在你房中?”

“不錯,正是此處。”薛芳眼波流轉,看向裏間,沈情隨著她目光看去,窺見一方香榻。

“薛老板真是妙人。”

“《大延律》也沒不允許有情之人同睡一榻吧?”薛芳香帕繞指,如此說道。

“自然,薛老板是無錯。”沈情道,“只是李甲尚有婚書在身,根據《大延律》,他可是要服三個月苦役的。”

薛芳笑容消失一瞬,又再次回到臉上,道:“三個月而已。”

“李甲發妻,你可曾見過?”

“我為什麽要見她?”薛芳道,“一個用恩情來騙婚書的女人,在我薛芳眼裏,就是無情無義之徒。我早說過,若不是他那些家人,李甲那般才華,怎會落魄至此!他日日辛勞,連在睡夢中,眉頭都從未展開過,家中一個是吸附他血肉的騙子,一個是生生氣死父母的不孝瘋子,我為何要去見他們?!”

“李大哥命苦,這些苦楚,他從不肯多與我說。”薛芳嘆了口氣,搖頭道,“可他是個有情有義之人,為這份情義,此件事了,我願等他三個月,給他一個新的家。”

沈情表情玩味。

“我現在有兩個猜想。”她像是發現了有意思的東西,一雙眼睛在燈火中熠熠發亮,她放下手中茶,理了理官服,饒有興趣道,“不過,現在,還請薛老板與我講講,事發當日晚,你與李甲,都在這房中,做了什麽?”

“我憑什麽與你說!”薛芳一掌拍桌,怒道,“休得戲我!你以為我是什麽人?便要高高在上戲弄我?”

沈情忽然露出兩排白牙,笑道:“薛老板不說,我又怎麽知道,你會不會是殺人兇手呢?”

“胡說八道!”薛芳憤怒道,“殺人兇手不就是他那個拖累他半生的瘋弟弟嗎!那個嗜賭成命的瘋子!”

沈情忽然收了笑。

“薛芳,此事關乎命案,你告訴我,李甲是何時宿於你房中,又是何時離開的?”

作者有話要說: 回家【宿舍】後。

沈情:小喬,給你講哦,做湯面的那個老板娘,是個妙人。

小喬:?

沈情:嗯,很妙。

小喬:所以?

沈情:哦,我就是想你了,回來看看你。

小喬:那殺人兇手?

沈情:預知後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

☆、京城夜未眠

沈情癱在床上,閉上眼睛。

屋外,天已快亮。

這是她上任的第一日。

那些今日剛上任的學生們,都在給家人寫信吧。

講一講京城的風,京城的雨,京城的富麗堂皇,講一講自己的雄偉抱負,遠大理想,最後給親人一句問候,落筆安好,勿念。

沈情皺著眉翻了個身,腦中是薛芳細細描述三月初五晚她與李甲在床榻之上如何翻雲覆雨的話,是丫鬟結結巴巴講那晚看到的人,是梁文先說兵部與三侯關系並不融洽,是程啟那句,我讓你出了昭陽宮,滾回崖州,是喬仵作沙啞的嗓音,說七月初七寅時生辰,最適合獻祭……

誰的聲音都有,如潮水一般湧來,擾得她不得安寧。

“你是先謝恩,還是先查案?”

“沈知恩,你的恩人是沈非,還是昭懿太子?”

“沈機靈,你可想好了?時局變化非你我能左右,樓家百年榮光,那麽大的家業,不是說倒也倒了嗎?算了……若是你執意如此,我也只好陪君往京城走一遭,是苦是樂,是好是壞,我不在乎了。”

“你就是沈頭名?這是沈相和聖恭侯給沈頭名的賀禮……”

“河清海晏……師父只願這天下,河清海晏。”

“戌時他當值,我就開著西廂的門,他沿著院墻走到這兒,見門開,就會進來,我便讓奶娘抱了孩子離去,喚他上前來,脫去我衣衫……”

“我、我撞見有男人光著上身從後院走出來……知道那是主子的……所以我沒敢聲張……”

“殿下,殿下當心!不要往河邊去!”

“這裏……有個孩子。”

“喬老爹沒給我取名字,你叫我小喬就好。”

“晴兒!晴兒!!我的晴兒!”

水聲,嘈雜的水聲,如萬千軍馬踏碎冰河而來,天在怒吼,雨落如刀,洪流中面色蒼白的女人,松開了小女孩的手,錐心之痛如冰雨般刺骨。

“娘!”沈情猛地驚醒,耳邊風雨聲淡去,夥房在炸油餅,油鍋劈裏啪啦響,香味飄滿室。

“……夢。”沈情捂著額頭,表情痛苦,好久,她放下手,坐端正了,直直望著前方。

“爹,娘,哥哥,姐姐……”沈情深吸口氣,恢覆笑容,輕聲道,“我很好,勿念。”

看天色,也不能再睡了。

現在不是想家的時候,再者……她也沒家了,還想什麽。

“天大地大,我在何處,何處為家。”沈情自嘲道。

她換了衣服,卷起案宗,奔至前廳找趙寺正,卻不想,她的突然到來,把聚在桌案前似在看什麽新奇玩意的官員們給嚇了一跳。

沈情從他們臉上未收起的猥瑣笑容和一閃而逝的尷尬中,猜到了他們正在看的東西。

“可是昨晚薛家的口供?”

倒也不怪他們好奇,薛家湯面的老板娘薛芳,的確是個妙人,把偷情說的坦坦蕩蕩,沈情讓她詳細說,她還真就詳細描述了,從打開西廂房的門,以此為信號讓他進屋,到如何與李甲在屋內翻紅浪,聽的沈情端著茶,目瞪口呆,主薄更是欲哭無淚,總覺得自己不是大理寺的文職官,而是街口寫荒唐書的窮書生。

趙寺正輕咳一聲,把口供交給沈情,問道:“不知司直大人,對薛家昨晚的口供,有何見地?”

“大人著人去喚李甲了嗎?”

“去了。”

沈情這才放心,展開案宗,說道:“昨夜我錄了薛家十三人的口供,經過比對,能確定兩件事。”

沈情站起身,背著手,又開始原地打轉。

這習慣,是她十四歲那年,住進崖州武湖縣衙,跟縣令,也就是她斷案一學上的師父紀鐵連學來的,紀鐵連想東西時,總要背著手,在屋子裏打轉,久而久之,沈情也跟著轉了起來。

然紀鐵連是個年已四十的矮胖老頭,他做這個姿勢並不顯突兀,沈情卻是個十七歲的少女,年華正好,做這姿勢頗為老氣,略顯怪異。

“第一,薛芳與李甲之間已有三個月私情,且薛家已有不成文的約定,只要李甲當值,西廂房的門開著,這就是今晚可前來私會的信號。”

“第二。”沈情說,“薛家並非人人都知道李甲與薛芳有私情,因而,昨晚當薛芳當面說出李甲宿於她房中後,我再去問薛家的仆役,他們就不像之前那般遮遮掩掩,而是說了更多更詳細的東西,尤其是與李甲一同值夜的護院於長生,更是說了本案的關鍵點。”

趙寺正搓著唇邊的一撇胡子,回憶道:“於長生之前的口供,是說李甲當晚一直與他在一起巡院。”

“不錯,所以我這次,又問了於長生。”沈情道,“我在問完薛芳後,去問了於長生,當日李甲是什麽時候與他分開進的後院,又是什麽時候有看見他回來的。趙大人請看這份新的口供,再看薛芳的那份口供,註意這兩份口供的時間。”

趙寺正艱難從那些露骨的詞語中拔出註意力,滿紙找時辰。

沈情卻早已將口供爛熟於心,脫口道:“薛芳說,戌時二刻,她讓家中的奶娘開了西廂房的門,奶娘抱著孩子離開,不到三刻,李甲進來。未到子時,尚未聽見更漏聲時,她歇下,當時李甲還在,卯時她睡醒睜開眼,門童來報,說李甲的弟弟殺了李甲的妻子,小林村的人來找李甲回去。”

沈情又指著另一張口供:“趙大人再看於長生的口供,當我再問他時,於長生改了他之前在刑部的口供。他與李甲戌時開始巡院,兩圈之後,李甲進了後院,而他幫忙提燈,回到了前院。這點,我後來問花廳的茶水娘時,她證實了,說她見過於長生提著兩個燈經過花園,走向前院,那時大約過了戌時。”

“於長生再見到李甲時,已是寅時三刻,後來的兩個護院來交接班時,李甲蹲在院子裏洗臉。這一點,我問過那兩位護院,以及前院的雜役,可以證實的是,李甲寅時三刻,在薛家前院,身上穿著灰色短衫,就著井水洗臉。”

趙寺正喔了一聲,嘩嘩翻著口供查看。

“此外,後院照看薛芳兒子的逢心姑娘,說她晚間到中院如廁時,見一個男人,光著膀子,從後院西邊道出來,經過中院,往前院去的背影,她記不得時間,但一定是在寅時之後,因當時天色微亮,她能看到那人穿著灰色褲子,我問過逢心姑娘,她只是隱約知道老板娘與人私會的事,但在今日之前,並不清楚那人是誰,另外,我問了薛家的門童初五那晚可有人出入,門童說,無人出入。”

“問到這裏,我想到了一些事,於是又看了薛芳的口供,趙大人請仔細看,薛芳描述二人寬衣解帶之時的那些話……”

趙寺正鬧了個大紅臉,然見沈情一臉正氣,遂暗罵自己還不如個十七歲的女娃,立刻正了神色,拿出薛芳的口供,屏息細看。

但見上頭寫道:

“因那是我與李大哥這些天來最後一次恩愛,所以我記得清楚,李大哥那天只寬了衣帶與我上榻,我嗅著他身上的氣味,抓住他的衣領,與他在榻上就這般歡愛……沈大人,還要我繼續說嗎?他剝去我肚兜,我便剝了他的外衫,笑他是個假正經,知道要與我來歡好,衣服卻還穿這麽嚴實……什麽?沈大人對衣服顏色,也這般好奇?那晚……那晚我們沒燃燈,李大哥還能穿什麽顏色衣裳,他最正經,平日裏不是灰就是黑,他知我眼煩他那恩妻,我一剝他外衫,他便乖順的將那衣裳放遠了……顏色?還能有什麽顏色,花花綠綠,凈是些俗氣貨……”

沈情問道:“大人能從這個描述中,看出什麽嗎?”

趙寺正多年斷案經驗,眼力也非常人能比,經沈情一點,就知道哪裏不對:“外衫!”

沈情點頭道:“不錯,我要求她們仔細說的,一是有沒有見到李甲,何時見的李甲,他穿的什麽鞋,什麽衣裳。知道這些後,我把他們的口供放在一起,反覆推敲,得出的推論是……李甲子時到寅時三刻之間,並無證據和證人能夠證明他在薛家。且,舉止穿著,都異常可疑。”

“趙大人,小林村李甲已帶到審堂。”

趙寺正迅速喝了口茶,潤了嗓子,站了起來:“走,去審堂。”

沈情微微驚訝:“他竟然沒跑?”

“趙寺正,可否由我來問李甲?”沈情對趙寺正行了一禮。

“如何不能呢?”趙大人一揮手,“請。”

作者有話要說: 嚶……好費腦子,頭發都要掉光了。

☆、一日斷案沈司直

沈情坐於審堂左側首位,緊閉著眼睛,手放在雙膝上,時不時敲動兩下。

司獄道:“疑犯李甲帶上。”

趙寺正點了點頭,見一身材魁梧挺拔,相貌堂堂的年輕男人上前來,規規矩矩行了禮,問了安。

聽到李甲的聲音,沈情倏地睜開眼睛,直直看過去,半晌,沈了眉頭,手指搓上下巴,目光冰冷。

趙寺正見沈情未出聲詢問,便先問道:“李甲,可知我為何喚你到大理寺來嗎?”

李甲站直了身子,額前幾縷碎發垂下,眼下的烏青添了幾分憔悴,擡起頭,啞聲道:“是草民的妻子嗎?我聽兵衛說要草民到大理寺來一趟,說是大人們要問話,就想……應該是大人要草民接妻子回家……”

趙寺正看向沈情。

沈情站了起來,繞過桌子,走上前。

她個頭沒有李甲高,此刻,仰著頭看向李甲,目光澄凈堅定。

“李甲,我有話問你,你如實回答。”沈情雙手背於身後,腰桿又挺直了些許,“青天在上,報應不偏。”

李甲額上沁了層汗珠,卻好聲好氣微微一禮:“大人請問。”

“三月初五戌時,你在何處?”

“三月初五那晚,我與於護院在薛府巡院。”

“好。”沈情點頭,背過身去,笑了一笑,又問,“亥時呢?”

“……”李甲停了一停,說道,“與於護院巡院。”

“子時呢?”

“大人,草民那夜一直在巡院。”

“醜時呢?”

“草民不知大人何意,草民說了,草民那晚一直都在薛府巡院,從未出過薛府,於護院可為草民作證。”

“你是何時回薛家的?”

“草民寅時二刻回的……前院。”

“路上可有遇到誰?”

李甲怔住,目光垂落,額上一滴汗珠滑下,他咽了口唾沫,喉頭動了幾動。

沈情打了個錯指,清脆的一聲響,令李甲猛地一下,回過神來。

沈情轉過身,笑吟吟看著他:“從後院到前院,這麽點路,我問你有沒有遇見誰,至於你想這麽久?”

李甲看著沈情,目光幾變,表情也無法維持平靜。

沈情並不打算放過他:“你亥時出了西廂房,往哪去了?”

李甲瞪大了眼,像見鬼了一樣看向沈情。

“醜時三刻,你又在哪?”

李甲:“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麽!”

“我給你認罪的機會。”沈情道,“李甲,為何殺妻,又為何嫁禍親弟?”

李甲五雷轟頂,身子晃了一晃,退後半步,站定。

雖然變了臉色,口中卻道;“草民不知大人在說什麽,錦兒不是……錦兒不是二子他……發瘋砍殺才去的嗎?”

沈情嘴角勾起。

“我再問你一遍。”沈情說,“最後一遍。”

“李甲!你為何殺妻,亂刀偽造現場,又為何嫁禍親弟?!”

李甲半垂著頭,碎發遮著眼睛,默立不語。

“你一定在想,我是怎麽知道的吧?”

沈情微擡下巴,邊踱步,邊道:“本官一夜未眠,終於找出了小林村兇殺案的真兇——你。”

她停下來,纖細的手指,直直指向李甲。

李甲慢慢擡頭,布滿血絲的眼看著沈情,眼神恐怖。

整個審堂一片寂靜。

之前聽沈情的意思,趙寺正以為她今天只是審問李甲,畢竟她手中並無證據證明李甲是真兇,可現在,沈情所言所語,卻像是已經掌握了李甲是殺妻兇手的證據。

“我兩次給你機會,讓你認罪伏法,不料你卻矢口否認,滿口謊言,推脫罪行。”沈情走至主位,一掌拍在桌上,厲聲道,“青天在上,報應不偏!你既不說,那本官就說給你聽!評事,主薄,記下!”

沈情目光如刀,狠狠盯住李甲,說道:“三月初五戌時二刻,薛家後院西廂門開,你穿著李覆常穿的舊衣和舊鞋,與薛芳私會,之後趁她熟睡,由後院西側越墻而出,沿昭川西碼頭,趁夜潛入小林村,繞過村頭,由北,經北坡紅土田,越墻翻入家中西屋,順手拿了家中菜刀,推開屋門,朝臥於床上的妻子下手,你妻子聽到門響,看到人影,以為是李覆夜半嚇人,坐起身來,罵了兩聲畜生之後,被你兩刀斃命。”

沈情道:“你年輕時曾在成遠鏢局拜師習武,後因資質差底子薄,無法成為鏢師,這才到了薛家做了護院。”

“兩刀斃命,刀口光滑果決,下刀迅速精準,刀刀要害……”沈情瞇起眼,“仵作已經告訴過我,撇開那些覆蓋在要害上的淩亂刀口,這兩處致命傷,非一般人能做到。李甲,刀傷,可是能告訴我們許多事情。”

“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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